巴黎三劍客
想起巴黎留學的日子，就會想起Coco和Eva。當年我們是那個階段最要好的朋友，天南地北無所不談，無所不話，常常在一起分享許多事物，在異國求學，彼此關照，相互扶持，感情十分融洽，不亞於親姐妹，堪稱巴黎三劍客。
雖然我們經常見面，卻隔天就通一次電話，Coco和我甚至一星期通一次信，朋友都覺得：彼此都在巴黎，還一星期通一次信，不會太離譜嗎？其實，我們習慣於通信，我們的關係很像筆友。Coco出國前是臺灣師大法語中心的秘書，透過朋友的介紹而相識，和她只有一面之雅，她到了法國之後，就和我通信一年，一週一封信，成了心靈上非常契合的好友，隔年，我才到法國留學。
Coco和Eva喜歡邀朋友聚餐或聚會，每次總不忘邀請我。她們不但介紹我給她們的中外朋友，也分享了異國文化與學習經驗。我一直很感謝她們對我的包容，因為我喜歡待在家整理、打掃，所以常遲早，她們總是說，遲到沒關係，只要有來就好。而且我每次去，幾乎都帶著功課去請教她們，她們總是不厭其煩地傾囊相授。當然，我也會以廚藝回饋她們。她們很喜歡請朋友到租處來吃飯，我會幫她們做幾道中國菜宴請她們的朋友。她們很可愛，會事先打電話給朋友，鄭重其事地昭告，她們有一位廚師，並且開出菜單。
我們都專攻文學，時常一起討論文學，從古典文學到現代文學，從戲劇到詩和小說，彷彿與各個時代的文豪神交。Coco和Eva讀巴黎第四大學，而我讀巴黎第三大學，所以會互相告知大師級教授的課程，一起去旁聽課程，巴黎第四大學的古典建築裡，澄黃的燈光下，有我們共讀的記憶。巴黎第三大學的現代建築裡，也有我們聆聽演講的情景。
巴黎是藝術之都，藝術作品不容錯過，我們常常一起看畫展，知名的美術館和博物館都有我們的芳蹤。因為彼此喜歡音樂、歌劇、舞蹈、電影，彼此也有這些領域的法國朋友，所以對於音樂會、歌劇、芭蕾舞、電影的演出都瞭若指掌，星期三下午買學生票，有時也可從法國朋友處拿到招待券，一起去觀賞，享受藝術之饗宴。
我們的足跡刻印在巴黎二十區螺旋式的迷宮中。最愛漫步在拉丁區幽深的小巷裡，彷彿置身於中古世紀。沿著賽納河畔散步不知有多少回，從不覺得厭倦，因為有摯友的相伴。
黃昏時候，我們喜愛在巴黎西北區的布洛涅森林公園(Boulogne)散步。有一次和Eva一起在那裡散步，互相反省檢討，為何至今依舊小姑獨處，我們得到的結論是：她只看過一本瓊瑤的言情小說，而我一本也沒看過。因為談話談得太投機而沒察覺到天色已暗，竟然迷失了方向，兩人都有點緊張，在那偌大茂密而充滿野趣的英式自然森林公園裡，「前不見古人，後不見來者」，只有我們兩位妙齡女子立在暮色蒼茫中，不知所措。後來看見身穿牛仔裝的中年男子來溜狗，Eva鼓起勇氣問路，經過他指點迷津，我們終於走出迷宮般的漆黑森林。
周末或假日，我們常常到法國各地旅遊。法國稱得上是歐洲最美麗的國家，因為東西南北的氣候和景致都不一樣，宛如變化萬千的女子。巴黎郊區西邊的凡爾賽宮和南邊的楓丹白露宮是我們常至之地，看到有條不紊、整齊畫一的樹型，總是笑談法國十七世紀的國王路易十四，自己私生活混亂，卻要求全國的人民守規矩，工整的樹型就是要求守規矩之下的結果。巴黎東邊550公里的斯特拉斯堡(Strasbourg)漫溢著德國風情與特色，和巴黎有幾分神似，就像賽納河流經整個巴黎，萊茵河流經整個斯特拉斯堡，有河流的城市最美，蘊藏了一種柔美的生命力。在那裡第一次看到白雪皧皧的銀色世界，而我重感冒很怕冷，都是Coco在照顧我。由巴黎往南120公里是羅亞爾河谷(Val de Loire)，有「法國的庭園」之美稱，優雅迷人的古堡猶如童話世界，小說家巴爾扎克(Honoré de Balzac, 1799-1850)在《幽谷裡的百合花》(Le Lys dans la vallée, 1935)中所描繪的景致就是此地。參觀許多著名的古堡時，深具研究精神的Eva樂意地分享她的知識，讓我們長了不少智慧。
有一年六月，我和Coco搭高速鐵路(TGV)到中部和南部文化之旅一星期，她有如嚮導，沿途介紹城市的歷史與文化。里昂是首站，漫步其中，深深感受到濃厚的中古世紀色彩。在馬賽享用著遠近馳名的雜魚湯(Bouillabaise:由布利得魚(Bourride)、蝦類、貝類以慢火熬煮4小時而成橘色的濃湯)，Coco告訴我臺灣留學生熬煮雜魚湯的趣事：有一位臺灣的男生在餐廳打工，他的工作就是熬煮雜魚湯，他耐不住性子熬煮4小時，於是用果汁機把布利得魚、蝦類、貝類絞碎後，再煮成湯，雖然省去時間與麻煩，然而雜魚湯的風味盡失。在馬賽的舊港搭船到夏多‧伊菲城堡(Château d’If)，想一窺大仲馬(Alexandre Dumas père, 1803-1870)的冒險小說《基督山恩仇記》(Le Comte de Monte-Cristo, 1884)中的監獄場景，主角艾德蒙‧丹帝斯(Edmond Dantès)的牢房在入口的盡處。法國人自稱的「大地的樂園」蔚藍海岸，因為不是旅遊旺季，整個海岸只有我們兩個，海浪輕輕的拍打岸邊，享受了靜謐之美。摩納哥是在法國境內的獨立迷你小國，Coco笑我第一次出國，第一次到法國以外的國家。旅遊至阿維農，巧遇慶典遊行，見識了當地的民俗活動和傳統服飾，也望見聞名的阿維農橋，不堪歲月洪流的侵蝕，原本22座的橋，曾幾何時，僅剩4座的斷橋，Coco想起法國的民謠兒歌〈阿維農橋〉(Pont d’Avignon)，當場一展歌喉，高歌一曲。泉水之城—尼姆，是羅馬遺跡保存得最好的城市，以競技場和巨大圓柱著稱，在那場文化巡禮中，我們彷彿驚見羅馬帝國的輝煌戰績，以及高盧人垂死的悲壯情境。尼姆的風車也讓我們想起小說家阿勒封斯‧都德(Alphonse Daudet, 1840-1897)的《磨坊信札》(Les Lettres de mon Moulin, 1869)。
由於我們三人常常如影隨形，感情如膠似漆，有位男性朋友曾經開玩笑地問，我們是否為女同志，所以才會那樣形影不離，彼此妨礙彼此的機會，害他苦無機會追求我們其中任何一位。我們聽了，都大笑不已。
美好的歲月似乎轉眼即逝，後來我們都回到臺灣，曾經有一年的重疊，然而彼此都忙於工作，鮮少見面，越發懷念巴黎三人共度的留學歲月。一年後，Coco移民加拿大，沒多久腎衰竭，得知她生病，徹夜未眠。隔年，她回到臺灣探親，我沒有勇氣與她見面或通電話，因為害怕會難過得情緒崩潰。1999年，我得到傅博萊特獎學金，到美國西密西根大學做短期的美國研究，常常和住在多倫多的Coco通電話。Coco偶而在暑假回臺灣探親，我們才有機會敘舊。Eva在Coco移民一年之後移民到新加坡，從Coco口中得知，Eva已經結婚生子。兩位閨中密友都移民了，只有我獨留臺灣，頗有「人生不相見，動如參與商」的感慨！巴黎三劍客的溫馨往事只能塵封在深層的記憶中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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