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莎貝爾左岸咖啡館
一九九二年仲秋，我在左岸咖啡館，一邊讀《聖經》，一邊等朋友。正值午餐時間，館內高朋滿座，有位法國老太太和我共用一張桌子，她吃著簡餐，眼睛不時瞄向我的書，並且細細朝我打量，後來經不起好奇心的驅使，終於問我：「小姐，您在讀《聖經》嗎？」我回答：「是。」．．．．．．經過這次的邂逅，我們時常相約在左岸咖啡館聊天，結成無所不談的忘年之交。
這位法國老太太名叫伊莎貝爾，總是聲稱自己只有60歲。然而從她那泛黃又朦朧的眼珠裡，我卻讀出她大約有80歲。伊莎貝爾宛如文化寶典，時時帶我到拉丁區訪古尋幽，沙特(Jean-Paul Sartre)、波娃(Simone de Beauvoir)等存在主義者生前喜聚的馬格咖啡館(Café de Deux Magot)、花神咖啡館(Café de Flore)和布拉斯利．利普咖啡館(Brasserie Lipp)是我們常聚之處，在那裡品味咖啡，彷彿與先哲心靈交會，更有一番思古幽情。伊莎貝爾也經常自豪為詩人，時而即興賦詩、朗讀詩作，時而低唱法國老歌(Chanson)，時間洪流好像凍結在二零年代。伊莎貝爾也愛讀文學，曾為我詮釋《小王子》、《伊索寓言》，說是母親在童年時為她解說的兩本讀物，說到此處，眼神露出了天真爛漫，語氣也透出一股稚氣，恍如回到童年的快樂時光。
伊莎貝爾的臉上雖然已經刻下歲月的痕跡，卻不掩年輕時的美麗，令人猜想她應有多采多姿的羅曼史。伊莎貝爾追述：年輕時的確是眾星拱月，當時只想獨遊世界，不願情定終身，那一年住在耶路撒冷，回到巴黎，驚聞心上人早已病逝，遭逢如此人生劇變，從此矢志不嫁，也不再譜戀曲。她的眉宇間鎖著一股孤寂．．．．．．一九九六年仲夏重遊舊地，兩人又相約在左岸咖啡館，伊莎貝爾告知，要回故鄉諾曼第奔喪—僅存的親姐姐因年邁而辭世。她的孤寂感似乎更加深沉。
如今在翠亨山莊喝咖啡，遙遙俯瞰浩瀚無邊的大海，腦海中總是浮現伊莎貝爾歷經滄桑的面容，心中臆度：此時此刻的她是否在左岸咖啡館的某個角落，獨啜法式咖啡？心中頓悟：人生的孤寂是否恰似一杯咖啡，苦澀中帶著香醇？
原載於民國87年8月25日《中央副刊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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