憶恩師
手牽著白髮斑斑的小學導師,他亦步亦趨,行動緩慢,老態顯露,穿梭在園遊會裡。繽紛多彩的攤位前,川流不息的人海中,幾位壯年男士向導師點頭致意,或揮手招呼。我心中猜想:這些人或許是導師在學校曾經教過的學生。
導師突然停下腳步,語重心長地告訴我:「現在的學生不比從前的學生,不好針針對。」
認真地思索導師這句話的含意,金色的陽光灑落在眼睛上,照亮了我!從睡夢中醒來,才驚覺:導師不是已經過世十五年了嗎?為什麼昨夜來到夢中,與我同遊園遊會?
回想多年前的塵封往事--麟洛國小門前,小溪潺潺而流,椰子王排排林立,南風徐來,樹葉迎風搖曳。五年丙班的導師邱永元老師拿著粉筆,意氣風發地在黑板上揮灑,滔滔不絕地教授數學,看到有些學生沒反應,暴跳如雷地腳頓木製的講台,發出巨響,全班同學都嚇得目瞪口呆,坐在正對面的四位女生更是嚇得聳肩跳起。
導師環視全班嚇倒的學生,突然放聲大笑,大家一頭霧水,他笑容燦爛地說:「我不再生氣了!如果一直生氣,早就氣死了!」
導師的數學教得很好,聽說他是日據時代的優等生,所以才會小學畢業,教小學。在我的心目中,導師是位人師,是他發現我具有數學、文學、繪畫的天份,鼓勵我參加數學競試、校園寫生比賽、作文比賽,讓我在小五下學期得到學業成績、校園寫生比賽、作文比賽三項第一名,成了三冠王,從默默無聞的小女生變成校園裡的風雲人物,朋友驟然劇增,贏得「小作家」的封號。
導師除了讓我變得有自信心,也很關心我,每學期都會來家庭訪問,他告訴母親:「她很聰明!」
母親反問:「怎麼看出她很聰明?」
他娓娓道來:「小五、小六的數學不容易,可是她還是經常考滿分!」
他還告訴母親:「她功課很好,寫得一手好字,可是寫字太慢,考試有時間限制,遇上重大考試,會吃虧!要提醒她,寫字速度要加快!」
母親把導師交代的話謹記在心,時時提醒我:「永元老師說:考試時,寫字速度要加快,如果太慢,會吃虧!」
導師比較疼女生,原來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憾事,他追述過往,幽幽說道:「我原本會有一個女兒,因為太太難產,又遇上颱風夜,等醫師來家中接生,胎兒生出時,臉已經黑掉,沒有呼吸、心跳,所以我就沒有女兒了!」
我馬上安慰他說:「我們全班女生都是您的女兒!」頓時,導師心花怒放。後來,他興高采烈地告訴同事:「我學生說:全班女生都是我的女兒!」
導師待我如女兒,所以弟弟常對我說:「姐姐是爸爸的掌上明珠,家裡的一代公主,到了學校還是一代公主,因為有永元老師的呵護。」
導師愛護我,無微不至,記得小學即將畢業時,學校舉辦畢業旅行,我很想參加,母親卻因擔心安全問題而不答應,一告訴他這件事,他就為此事而來家裡和母親溝通,因此擁有永生難忘的畢業旅行之回憶。
小學畢業後,剛上國中時,有一天,導師和母親在街上不期而遇,問及我的功課,並且問母親:「她未來的人生志向是什麼呢?」
母親回答:「她想讀師專,以後當小學老師。」
導師笑笑說:「當小學老師好像是無尾龍。想當老師,讀大學,也可以當老師,為什麼一定要當小學老師?」
導師不但是發現潛能的人師,更是浩瀚人生中的恩師,是他開啟了智慧之門,我不僅唸大學,還唸研究所,甚至飄洋過海,到巴黎唸博士班,因此開拓了 崇宏的視野,看見遼闊無邊的世界,南臺灣的鄉下女孩從此充滿了國際都會氣息。
第一次從法國歸來時,在永興禪寺巧遇導師,他滿心期待地說:「希望能看見妳拿到博士學位,走向紅地毯的那一端。」
很遺憾地,導師在我尚未完成學位時,就撒手人寰。雖然導師沒信守承諾,然而他的音容卻永遠閃爍在記憶深處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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